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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弹·蔷薇

来源:伴沃教育
子弹·蔷薇

那年暑假有两件事情使我印象深刻。一件是,暑假开始时的那场大雨,持续了好几天,几乎把半个学校都给淹没;另一件是,我和强哥在酒吧里认识了一位姑娘,我们喝了一次酒,但那位姑娘没有告诉我们她的姓名,所以至今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叫什么名字。

那是大雨过后的第二天,晚上我和强哥在酒吧里见到了那位姑娘。酒吧是强哥带我去的,因为放假的缘故,学校门口的夜宵摊都不营业了,再加上被大雨堵在寝室里好几天,我们急需找个地方消遣一下。最开始我们去了一家叫“据点”的酒吧,那里果然跟一个据点似的,人头攒动,噪声鼎沸。我们坐了一会儿,实在遭不住便逃了出来。我让强哥再提供一个可以去的地方,但人一定不能很多,强哥说,还有一家酒吧,地方比较偏,也比较小众,知道的人少。我说,带我去吧。酒吧的名字叫作“子弹蔷薇”,我看着那块闪着光的霓虹招牌,不禁感叹道,是个好名字,有情调有气质,想出这名字的人是个人才。酒吧里的格局不大,四四方方的像个火柴盒,我数了一下总共就八张桌子。环境倒是很清幽,除了我们之外就只有两位客人,坐在吧台边,从背影看过去都是年轻男子,弯着腰,不说话,给人消沉的感觉。我和强哥挑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服务生走过来询问我们喝点什么,我们要了几罐啤酒,一碟花生,一碟腰果和一碟开心果。服务生穿着整齐得体的西装背心,衬衫袖子白花花的,领口还系着一个小巧精致的蝴蝶结。他礼貌地向我们微笑一下,欠了欠身子说,二位请稍等。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向吧台,动作优雅,而且相当专业。酒吧的灯光有些昏暗,播放的音乐温柔徐缓,使我想起了以前初中音乐课上,老师放给我们听的交响乐,曲调优美,像潺潺水流一样冲荡身心。吧台边的顾客走了一个,步伐踉跄,推门的时候紧紧扶着门框。另一个还坐在那里,默不作声,台上摆着一只杯子,里面剩余小半杯不知什么酒。刚才的服务生托着一个盘子走过来,他把几罐啤酒摆到桌上,又放上两只玻璃杯,还有一个小铁桶,里面装满了冰块,正往外冒着寒气。服务生微笑了一下,又走开了。吧台边的墙上有一个巨大的鹿头标本,瞪着两只铜铃般的眼睛,鹿角像干枯的枝杈一样向上伸展,看着挺逼真。鹿脖子上还挂着一块牌子,白色底子,四个漆红的宋体字格外醒目,“禁止接吻”。我说,你是怎么知道这家酒吧的?强哥说,朋友带我来的。我说,你有没有在这里接过吻?强哥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说,当然没有。我指了指那块牌子,嗯,你没有犯规。强哥回头看了一眼,说,谁定的这么奇怪的规矩。服务生端来了三叠下酒菜,与此同时,从门口又走进来了一位客人,正是我开头提到的那位姑娘。

姑娘在我们旁边的一桌坐下,与我们相隔一米左右的距离。我怀疑她挑这个位子是有意的,但看她漫不经心的样子,又像是无意而为。姑娘展示给我们一张侧脸,她留着一头伶俐的短发,发梢垂到耳根,鼻梁挺拔,嘴唇饱满,涂了点口红,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出妩媚的气质。姑娘穿着黑色的短袖和休闲裤,身材极好,是个标准意义上的美女。我和强哥一边往杯子里倒酒喝,一边忍不住偷偷瞄她两眼,在我们把目光拉回来的时候,相互撞在了一起,我们都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悄声说道,长得真漂亮。强哥点头表示同意。

姑娘一个人坐在那张桌子上,对面空着一张椅子,看样子像是在等谁。我不无悲哀地想到,她应该是在等自己的伴侣,或者是某个尚处在暧昧期的男性朋友。姑娘一直专注地看手机,从屏幕里发出的强烈光线把她脸上的皮肤照得更加光滑细腻。服务生把一杯喝的摆到桌上时,她也不抬头。我看到那只高脚杯里满着透明色的饮料,玻璃表面冒出水雾,杯子里浮着冰块,冰块上还盖了一片柠檬,还有植物叶子。我问强哥那是什么饮料,强哥说,Mojito。我说,什么托?强哥用中文发音重复了一遍,莫吉托。我说,莫吉托是什么牌子的酒?强哥说,是一种鸡尾酒,很常见的。姑娘把杯子拿到下巴附近,把吸管含在嘴里,目光始终停留在手机屏幕上。她在看什么?我很纳闷。跟人聊天?可是她只是单手抓着,只用大拇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她在刷抖音?看微博?看新闻或者看小说?我心里不断地猜测她拿着手机到底在干什么。此时吧台边的另一个人也走了,他看起来比上一个人醉得更厉害,还没走到门边,就已经开始扶墙。背景音乐已经换了一首,从各种管弦乐器的合鸣换成了钢琴独奏,但曲风还是一样的舒缓优美,让人联想到和煦的清风拂过草原的景象。

我们一共点了十罐啤酒,现在已经喝了八罐,三个小碟里的东西也吃得所剩无几。我又拿过一罐,拉开易拉环,把酒倒进杯子里,用镊子从桶里取出冰块放进去,冰块已经融化,个头明显小了很多,形状也不再那么有棱有角,而是变得圆滑。我感觉到脸上一阵热乎,看东西也有些晕眩,为了证实自己没有喝醉,我再次看向雪白的墙壁,挂在鹿脖子上的那块牌子,“禁止接吻”。邻桌的姑娘仍然一个人坐在那里,如果她有约在身的话,那么显然,今晚她被人放鸽子了。我实在想不通,会有哪个瞎了眼的男人会狠心丢下这么一位漂亮的姑娘不管。她还在看手机,杯子里的什么托已经喝完了,只剩下一些还未融化的碎冰,还有一片柠檬和几片植物叶子。我刚才问过强哥,强哥说什么托是用朗姆酒调制而成的,加上苏打水和柠檬片,那些植物叶子是薄荷。我一直盯着那位姑娘,这次看的时间有点久,我发现她的眼睫毛也很漂亮,又长又弯,向上高高翘起。姑娘眨了一下眼,突然朝我这边看,正好与我四目相对,我吓得浑身一激灵,赶紧转头收回视线。强哥把最后的一罐啤酒拉开,我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连带着嚼碎两块冰块。我感到脸上更加炽热,视线更加朦胧,耳边的音乐忽远忽近,清风拂过四月的草原。

我醒来时,已时近中午,明媚的阳光从门上的两扇小窗外照射进来,在寝室的地上留下两块明亮的区域。强哥正坐在区域的边缘,怀里抱着一把吉他。强哥是有一把吉他,那是他在上一个暑假买的,他一直怀揣着一个梦想,想成为一名歌手,要么一炮而红,要么浪迹天涯。他也曾为此付出过努力,在我们打游戏的时间里,他就坐在角落边弹边唱,也练会了几首曲子,弹奏得有模有样。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强哥最终还是感到厌倦,继而放弃,然后遗忘。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那把吉他了,而现在却又不知被他从哪翻了出来。

我走到阳台上洗脸,感受到了周身的热度,这个世界有点不像话,我的意思是,周围太亮了,亮得我睁不开眼睛。回到寝室,强哥调好了弦,开始弹唱起来,唱得是一首我没听过的歌。“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还有模棱,同时也更直白的,在这颗星星所有的酒馆,青春、自由似乎理所应得,面向涣散的未来,只唱情歌,看不到坦克。”

一曲唱罢,我问,这是什么歌?强哥说,万青。我说,万什么?强哥说,万能青年旅店。我耸耸肩说,没听说过。强哥又开始唱了,这首歌我熟悉,是崔健的《花房姑娘》。“我独自走过你身旁,并没有话要对你讲,我不敢抬头看着你,喔,姑娘。你问我要去向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

我们又来到了那家酒吧,今晚的人比昨天多了一些,吧台边的四张凳子都有人坐,左边的一对男女挨得近,交谈得热切;右边的一对男女挨得远,相互不搭理。服务生正在调制鸡尾酒。我们仍坐昨晚的位置,那位姑娘比我们早到,跟昨天一样的装扮,依旧是一个人,面前摆着一杯什么托,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

服务生走过来,我们只要了啤酒,没点下酒菜,临走时,强哥又把他叫住,说,再给我来一杯Mojito。远端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两对情侣,他们正在抽水烟,其中一个男的仰起了头,神情陶醉地望着天花板,把嘴里的烟缓缓吐出来。那只硕大的鹿头仍挂在墙上,瞪着眼睛俯瞰店里的景象,脖子上的牌子也历历在目,“禁止接吻”。强哥说,她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我说,谁,那位姑娘?强哥点点头,我说,她让你想起谁了?强哥说,我的初恋女友。我不禁哑然失笑,说,你是想套近乎吧?但强哥不为所动,表情严肃而又认真,他说,我以为我们能长久下去,不过最后还是我辜负了她。我们为了见证彼此的决心,各自在手臂上文了图案。他把左手伸了出来,手腕朝上摊给我看,上面文了一枚子弹。我看着他手上的文身说,你隐藏够深的,到现在才告诉我,你的初恋文的是什么?强哥说,一朵蔷薇。服务员把酒端了上来,强哥拿起那杯透明的鸡尾酒,走到那位姑娘的对面坐下来,两杯一模一样的鸡尾酒隔岸相望。强哥说,你在等人吗?姑娘仍然盯着手机屏幕,平静地说道,对,但我要等的人不会来。强哥说,为什么?姑娘说,我们约定好了的,他说再也不会来找我,我说会在此等候,直到期限。强哥说,期限是什么时候?姑娘说,快了,就快到了。强哥望着那位姑娘,语气里似乎有一点恳求,他说,能否给我看一下你的右手腕?姑娘终于抬起头,她眨了两下眼睛,说,可以。于是便把手机放下,伸出右手。强哥轻轻握住那只手,翻过来,那纤细的、肤如白雪的手腕上,赫然文着一朵艳丽的红蔷薇!

我感到震惊,天旋地转,是冥冥中注定的吗?那样的不可思议,让人难以置信。但强哥微笑了一下,说了声谢谢,便退了回来。姑娘和我都不解地看着他。我说,怎么了?强哥摇摇头说,不是她。我说,怎么可能,我都看见了,她手腕上有一朵蔷薇。强哥说,确实很像,但不是她。我顿时懵圈了,摸不着头脑。姑娘隔着过道说,你为什么要看我的手腕?强哥说,没什么,你长得像一个人,看到你使我想起了她。姑娘疑惑地歪着脑袋说,谁?强哥说,一个朋友。

吧台边空出了两张凳子,那对交谈甚欢的男女不见了,服务生正专注地擦拭着一只玻璃杯,背景音乐是一段优雅而缓慢的萨克斯独奏。我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强哥,这家酒吧叫什么名字?强哥看着我说,子弹蔷薇,你不是知道吗。我说,你说是一个朋友带你来的,是不是你的初恋?强哥迟疑了一会儿,点头说,是。这时,邻桌的姑娘转头说道,你的Mojito落在这了。强哥说,你不介意的话,就当我请你,没动过。姑娘说,谢谢,那我不客气了。旋律缓缓地推进,像柔和的风,抚慰沉醉的人。我和强哥默默地喝着酒,不时拿杯子碰一下,周围的嘈杂声渐渐小了,又突然大起来,有人摇摇晃晃地走出去,又有人满怀热切地走进来。姑娘嘴里含着吸管,目光停留在手机屏幕上,仿佛周身的一切都与她无关,所有的噪声都无法干扰她。她就那样面无表情地坐着,我不禁感到奇怪,她究竟是在等谁?为何那人说不会来找她,而她却还在这里苦苦等待?又一杯啤酒下肚,我感觉整个世界都模糊了起来。

我苏醒过来,窗外依旧是明媚的阳光,强哥在下面弹奏吉他,旋律在四面墙壁之间来回激荡。我的脑袋隐隐作痛,是不是喝了太多酒的缘故?强哥和着调子开口唱道,“站在能看到灯火的桥,还是看不清,在那些夜晚,照亮我们黑暗的心,究竟是什么。”我躺在床上,想那位姑娘,想她饱满魅惑的嘴唇,灯光下细密的睫毛,她看着强哥时充满疑惑的眼神,还有洁白的手腕上的那朵红色蔷薇,那颜色鲜艳欲滴,明晰而强烈的印刻在我脑子里。我想得精疲力竭,眼皮子发沉,于是闭上双眼,在混沌的黑暗和断断续续的歌声中继续思索。

歌声逐渐变成了钢琴弹奏,我们再次来到“子弹蔷薇”酒吧,整个大厅非常冷清,一个顾客也没有,只有我们三个人。那姑娘就坐在我们面前,桌子中央堆着十几罐啤酒,没有杯子,没有冰块。姑娘拿起一罐,打开就喝,我和强哥默默地看着她。姑娘一口气喝了大概一半,放下来时还打了一个嗝。姑娘说,我和他认识在三年前。强哥说,巧了,我和她也是三年前认识的。姑娘看了强哥一眼,继续说,当初我和他相约要留下一些记号,来见证我们的爱情,我文了一朵蔷薇,他文了一个十字架。强哥说,她文的也是蔷薇,但我文的是一枚子弹。姑娘说,你先让我讲完,然后你再发言,行吗?强哥说,行。姑娘又喝了一口,继续说道,他能弹出非常动听的旋律,不管是普通吉他还是电吉他。他每一次登台演唱,都会看着坐在台下的我说,献给你。他给我写过一些歌,我把草稿都好好地保存在抽屉里。分手的时候他对我说,他的才华已经耗尽,热情已经冻结,再也弹不动吉他,也唱不了歌了。我说,我不在乎你是否还能唱歌,还能弹奏,我只想跟随你,随便走到哪里。你若往北,我便往北,你若向南,我便向南。他说让他好好考虑一下。我告诉他我会在这里等待三个晚上,直到夜深人静,直到侍者擦完最后一只杯子。姑娘的眼眸中充满了哀怨和焦灼,我暗忖了一下,从我们见到她开始,这正好就是第三个晚上了。时间已经接近零点,酒吧里空空荡荡,吧台边的服务生正专注地擦拭着一只浅口的玻璃杯。

姑娘把手伸了出来,说,给我看看。强哥诧异地问道,看什么?姑娘说,给我看你的文身。强哥伸出左手,手腕向上,那枚子弹就文在皮肤上,帷妙唯俏,仿佛下一秒就会飞出来,划破气流,击穿什么东西似的。姑娘也把右手向上摊开,那朵蔷薇花热烈地绽放,两副图案对在了一起,产生了一种无言的默契,相互吸引,相互呼应。姑娘笑了起来,你别说,这两个文身还挺般配的。强哥把手缩了回去,脸上浮现出腼腆的笑容。姑娘说,说说,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又是怎么分开的。强哥看了我一眼,我说,说吧,我也想听听,我保证不会告诉其他人。强哥低下头,轻轻地摩挲着手腕上的文身,然后抬起头娓娓道来……

夜色已经很深了,街道上灯火通明,但却空无一人,地上残留着几片枯黄的树叶,马路上突然开过一辆车,像是刻意为了打破沉寂一样,引擎声震颤着周围的空气。我们是什么时候走出酒吧的,又在外面走了多久,我已经全然不记得了。此刻我和强哥跟随着那位姑娘,走在空旷的街上,经过路灯,经过店铺,经过一个个无家可归的流浪人。我们走到了十字路口,路崖边立着一根电线杆,人行道的白杠一直延伸到彼岸,红灯亮着,时间在一秒一秒地减少,路上一辆车也没有。姑娘回过身靠在电线杆上,面带微笑,眼神暧昧,她的头发把两颊遮住了一点,几根乱发极不合群地弯曲着,尤为显眼。强哥说,对了,你为什么喜欢喝Mojito,难道是因为他?姑娘说,不是,只是因为好喝。我说,你叫什么名字?姑娘说,不告诉你,萍水相逢,没这个必要。强哥说,很抱歉,你等的人最终还是没有来。姑娘低头笑了一下,当她再度抬起头时,我发现她的眼睛里分明闪着泪光。姑娘说,随便他吧,我相信他也是考虑清楚了的。不过我现在倒觉得,十字架太普遍的了,还是子弹和蔷薇更般配一点。强哥笑了笑说,这个,看个人想法吧。绿灯亮了起来,姑娘说,过了这条马路,你们就不要送我了。强哥说,明天你还会来吗?姑娘摇摇头说,我想不会了。我们踩在斑马线上,向着彼岸一步一步走过去。

我醒来,强哥没有坐着弹吉他,他躺在床上。我走到阳台上,空气清新,阳光通透,几只鸟雀在树梢之间飞来飞去,发出清脆嘹亮的鸣叫。自来水从水龙头里哗哗地流出来,我伸手去触碰,立刻就有一股透心的冰凉从指尖传遍全身,我捧起双手,掬了一大把水,用力地泼在脸上。回到寝室里,我看到强哥的那把吉他斜靠着墙壁放在地上,有些陈旧,几根弦都失去了光泽。我坐到椅子上,拿过吉他抱在怀里,学着强哥的样子摆好姿势,但我终究不会弹,很长时间都没有一个动作。我轻声地哼唱起歌来,随口哼哼,并没有经过思考。我唱道,“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我要人们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谁……我要给你我的追求,还有我的自由,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在八角柜台,疯狂的人民商场,用一张假钞,买一把假枪,保卫她的生活,直到大厦崩塌……”没有旋律,我就这么轻声唱着,唱得口干舌燥,嗓子发痒;唱得眼前一片漆黑,两行热泪流了下来。我睁开眼睛,看到一道光束,无数的尘埃微粒在光束中漂浮、漫游,光束的后面,床边伸出了一只胳膊,我看到那只手的手腕上,清楚地文着一枚子弹。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独自一人坐在靠墙的位置,服务生走过来询问,我说,请给我来一杯Mojito。今晚酒吧里的人格外的多,七张桌子全都围满了人,吧台边的四张凳子也都有人坐,一位服务生拿着量酒器,小心翼翼地往杯子里倒入不知名的液体。人们的喧闹声太过嘈杂,使我无法听清背景音乐播放的是什么,那只鹿头仍在那里,漠然地俯瞰店里的景象,它脖子上的那块牌子不见了,而是单独被挂在一边,依旧是醒目的白底红字,“禁止接吻”。服务生把高脚杯放到桌子上,我俯下身子观察了一会儿杯子里的无色液体,除了略微有点气泡之外,看不出有什么端倪,就像水一样。我一口把它喝干净,强忍着嗓子眼里冷到极致的疼痛,仔细回味了一番,有点酸,又有点甜,又有点苦。杯子里还有一片柠檬摊在冰块上,于是我把那片柠檬也吞进去,含在嘴里,让酸涩感从舌尖剧烈地传遍全身。

我知道今晚她不会再来了,但我为什么还要坐在这里,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期盼着什么,一如她在过去的那些时日里所做的那样,明明知道了结果,却还在做无畏的挣扎,既充满绝望,又隐含着希望。隔壁的那张桌子围坐着五个年轻人,三个男生两个女生。面向我的那个男生做着夸张的动作,脸上的表情怪异而又滑稽,其他四个人被逗得乐不可支,笑得前仰后合。逗笑结束之后,他们高举起酒瓶,一边碰撞,一边大声地喊道,干杯!他们是真正的都市青年,在每一个寂寞的夜晚,总能找到自己灵魂的归属地,在酒色与杯盏的交错中发泄欲望,寻找价值,并且永不疲惫,永不将息。我感到头晕目眩,似乎有了醉意。很奇怪,我怎么会醉呢?我明明只喝了一杯鸡尾酒而已。可是眼前的景象确实变得越来越模糊,也越来越昏暗,天地都在旋转,我感觉身体快要被甩出去了,耳边的噪声也越来越大,我终于支撑不住,趴了下来,缓缓闭上双眼。在最后的一丝光明里,我看清楚了一样东西,就是那朵文在手腕上的,鲜红艳丽的蔷薇花。

我再一次醒过来,身边坐着强哥,他用胳膊肘怼了我两下,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喝醉了?从对面传来了一个女声,既陌生又熟悉,你朋友的酒量真不好。我心里一惊,瞬间清醒过来,抬头看着她那张脸。姑娘似乎被吓到了,怔怔地看着我说,你没事吧?我想到了什么,抓过强哥的左手,翻过来手腕朝上,什么都没有。强哥把手缩回去,目光怪异地看着我说,你这是闹得哪一出啊,别是喝酒喝傻了吧。周围是一片陌生的景象,人头攒动,噪声鼎沸。我问强哥,这是在哪里?强哥的眼神更加奇怪,说,当然是在据点酒吧,我说你是不是没睡醒啊?我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睁开来说,我没事,刚才睡着了,有点没缓过神来。姑娘问道,现在好了吗?我点点头说,好了。强哥说,那我们继续吧,刚才我说完了,下面轮到谁?姑娘摆了摆手说,轮到我了。强哥说,好,你说吧,我们洗耳恭听。

桌子上摆着好几个打开的酒罐子,姑娘面前有一杯喝了一半的鸡尾酒,透明,无色。姑娘咳了两下,清了清嗓子,语气郑重而缓慢地说道,下面,我要讲的这个故事的名字叫作,子弹和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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