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偶尔的机会,又重读了《孔雀东南飞》,顿时像发现宝贝一样,惊喜不已,为它的文风优美,人物刻画细致传神,以及它的警示意义等等。最为关键的是,它似乎没有年代感,理解起来非常容易,并不晦涩难懂。也许,凡大乘之作,比如 “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人生若只如初见”等等,是不论间隔了多少岁月,总能让人一眼就读懂,并深以为然的。
第一次读它,已经是多年以前了,是作为一篇中学教材。但凡教材内容,不论如何的美与经典,总会让人产生抵触与烦燥的,因为一定会考到,而且还是古文啊亲。于是苦中作乐,在里面挖掘乐趣,终于给我们找到不少,还和邻近同学就“自挂东南枝”的如何“挂”,课间演绎了各种版本的无厘头场景。那时候的自己,总是有眼不识金镶玉,真真是很傻很天真啊。
再读。感慨颇多。为何,一个美貌与才情兼具的女子,会落得最终“举身赴清池”的悲惨结局?
是因为时代背景,根深蒂固的封建家长专制的思想?这些当然有关,但我觉得,都不是最主要的。
婆婆的势力,处处刁难,“何乃太区区!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吾意久怀忿,汝岂得自由!东家有贤女,自名秦罗敷,可怜体无比,阿母为汝求。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是第一记重击。讨厌一个人或许跟爱一个人一般,是不需要太多理由的。她的言行举止,行走坐卧,甚至连呼吸也许都是错。不问缘由。因为讨厌,所以什么都错。在势力的婆婆眼里,小门小户的刘兰芝,不足以给自己的儿子带上事业上的助力,所以,如何都是碍眼的,错的,不管“女行无偏斜”,都必须“速谴之”!
而丈夫的不作为,是第二击。“我自不驱卿,逼迫有阿母。卿但暂还家,吾今且报府。不久当归还,还必相迎取。以此下心意,慎勿违吾语。”他不是不知道,被驱遣的女子,回去,会面临怎样的处境。但是他选择性遗忘了这回事。并且一句话撇清责任,责任在我妈不在我,自己不仁在先,还不允许妻子回去后有二意。好一个大丈夫。
离别之际,复又海誓山盟,“誓不相隔卿,且暂还家去;吾今且赴府,不久当还归,誓天不相负!”就是这个“不久当还归,誓天不相负!”的重情重义的好男子,后来,在他的被遣返的妻子,满怀着希望,忍受着种种羞辱的眼光与议论,苦苦等待他的归期的时候。他似乎人间蒸发了一般,音讯全无。
而在得知兰芝(终扛不住父兄的压力)要再嫁人的消息时,他“因求假暂归”了。他归来后,不是感伤,毫无自责,而只是,愤恨。是的,愤恨。他的那些诛心的话语,成了即兄长的责难与逼婚的重击后,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兰芝不是个完全逆来顺受的女子,她不是没有抗争过,在忍受婆婆百般刁难的日子里,她从没放弃过要通过自身的勤奋与刻苦,让婆婆对自己改观的努力,但是终于在她发现,“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这个赤裸又残酷的真相后,发现,一切都是徒劳的。之后,她毅然选择了放弃,放弃这段不被祝福的婚姻。虽然她比谁都知道,被休弃的女子,将要承受怎样的命运。但是,她依然有勇气去面对,将要发生的所有。
如果没有那个男人的两番话,也许,兰芝会生活的很好。从男二,那个可怜的、没什么出场机会、也许还将一世背负着“克妻”美名,在获得与兰芝首肯的良缘后便心花怒放、雀跃不已的表现来看,兰芝绝对是个君子好逑的窈窕淑女。她有美貌,有心智,她本拥有让自己过的幸福的能力。也是个,本该被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好女子。
但是。那个男人,负了她。却又禁锢了她。而她 ,终于决定挣脱这由他设下的禁锢,走上一条从此与他焦仲卿无关的人生道路。纵然心痛无以复加,“手巾掩口啼,泪落便如泻。”,但她依然坚强能干如斯,“ 移我琉璃榻,出置前窗下。左手持刀尺,右手执绫罗。朝成绣夹裙,晚成单罗衫。”词句间,将她的专情,她的隐忍,她的脆弱、勇敢,优秀与坚韧等等,刻画地淋漓精致,让人动容。
她本可以不用死的。她本可以开始一段更豁然更美满的人生的。但是,焦仲卿,那个言语比鲁迅的文字更像利刃的男人,用他短短的几句话,凌迟与粉碎了,一个女子满心满腔炙热澎湃的情与爱。将那如许的真情,狠狠地踩下脚下,揉碎、践踏。
她原本以为,至少,她可以带着她们的回忆生活下去的。
而今,心已死,身何存?
于这世间,她再无留恋。
。。。
兰芝不幸吗?她有一个爱着她的,以娶到她为毕生幸运,并且愿与她“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的爱人。这样的幸运,几个女子能够拥有?
兰芝幸运吗?这个爱着她的男人,却是一次次让她失望,心伤,乃至于最后的绝望。
于这世上,幸,与不幸,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分个清楚明白的?谁,又真的比谁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