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4列车,青岛至郑州,16车厢,92号。一半车厢人群攒动,一半车厢沉寂空荡。
对面坐一对夫妇,男人剥着橘子与女人笑谈。左边坐一中年男子,一坐下便把脸埋下,靠着玻璃窗睡下,我和他之间隔着沉闷的空气。带小孩的一对青年夫妇坐走道右侧,还不会说话的孩子笨拙地一缕缕撕开落到她手中的报纸,很糟蹋的举动,却聚集了周围目光。对于孩子,大家都是温柔、友爱和宽容的,又或许此刻只是无聊,眼神下榻至纯真孩童,可表露出不带有任何危险的动机。
找不到想要说话的人,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我回望了后半部空空的车厢,然后背起小包,在一个席位上坐下。铺开《素年锦时》,看窗外陌生的风景。陆续有人逃离人群,与我类似,在相邻座位坐下。陌生环境,人愿意选择独处,不管是否裸露伤口,都是自我保全的较好方式。
我与一位中年男子对坐。他仰身酣睡,背包紧靠在身下。我阅读他,有一股儒雅的气质,让我有交谈的欲望。我看书,倦了,合上书,放在桌上,看窗外。过会,男子醒了,坐起来,我听到他翻阅我的书,把眼光移回。开始交谈。男子35岁,泰安市磁窑镇人,小镇公职人员,刚参加青岛大学在职研究生MPA毕业答辩,风尘仆仆。有很多话要说,有很多话说出来。问他为何还读书,问他对教育看法,我全盘托出出行目的,他给我建议,给我指导。聊石油行业,聊国家政治,聊历史文化,我言辞激烈,他谦和缓慢。交谈大约三小时,他23点在磁窑站下车,我们彼此告别。未知姓名,未知联系方式。
读书,只是他的闲情,铺展生活如一波平静湖水,言语中虽微有抬升命运,搏斗机遇的志向,却是行动优雅,寄于读书,沉淀内心,是否捕获煊赫的权势,激增自尊和地位,获得颜面,只当随缘。这点,我自愧不如。我参加教育,自小苦读,想法单纯,却极度自私,为终能扬眉吐气,光耀门楣。虚荣之心,未因受教育洗涤而有所收敛,却是越加膨胀。
陌生旅途,总能偶尔与一些与自己能有所对接的人相遇,起初彼此戒备,少言寡语,察言观色,等待某个动作与情绪契合的脆弱节点,伺机而动,试探性抛出言论,若是符合自己预料,回答方式及言语力度在自己安全感范围之类,便有所放纵,激烈语言,咄咄相逼,企图消除对方戒备,给有星火燎原之势的关系递送新鲜氧气,灼灼燃烧,温暖彼此。若对方对白僵硬冷漠,涵养不够,甚至显露危言,则立马斩断,闭口不再言语,或转身避走,置身安全和舒适,脚下一剁,截断氧气,熄灭火焰。
置于陌生环境,内心戒备深严,一旦有温暖袭击,便紧抓不放,有如溺于水中极度濒危的人,一抓住东西,便死死攥住。这也是,为何对陌生旅人如此眷恋。他们是我人生过客,转瞬即逝,却有终日哄闹在身边的人无法带给的质感。这并不是喜新厌旧。
环境一旦被习惯,周围人吹嘘哄抬,加之内心坚硬不够,容易受到熏染,成长虚荣,浸染浮夸,内心即使有素净向往,也被逼至狭窄小巷,无处表达。而陌生旅途,容易静定身心,有所沉淀。所以,尽量给自己陌生环境,给自己孤独情绪,戒严自己,然后慢慢舒展,敞开内心,进行一段起始末难以预料的交际。而此中悬念,迷人、深刻,会嵌入身心。
要去旅行,更要经历单人旅途。茫茫人海,谁叫过客,予人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