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刚成为一个鬼,我还有点不习惯。七八岁的时候饿死在路边,死后被路过的一个蓬头垢脸约莫三十多岁的男子捡了去。
我以为他要拿我的尸首去卖钱——像我这种刚死的新鲜尸体,经过处理,可是很好的陪葬品,还不用附上责任,最近很多有钱人下葬都流行这个。
这世道,死人可比活人值钱。
不过,我这死的有点晚,要是早一点,能卖的更高。像那刚出生的,样貌又不错的,那可是上上品,是专门给那些无儿无女的有钱人当陪葬。有些家里添新人了,但是养不起,也会说刻意饿死——尸体不能有损害,不然就要减钱的,然后再拿去卖。死的体面,活着的人也饿不死。
没想到,死了之后我倒成了“有钱人”了,只不过这钱我也用不了。
(二)
我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妹妹就是那样被爹娘卖了,爹说:“女娃子,养大了也是赔钱货,现在家里没钱,世道又不好,老人孩子要吃饭,那孩子投胎时间错了,怪不得我,这一家子活着的人总得要吃饭。”
小妹刚出生就哇哇的哭,声音又大,怎么哄都没用,上气不接下气的。当时我就想:嘿!这音量,小妹以后一定是个唱歌的能手。
爹却说这娃通人性嘞,在求救啊,就再留一天吧。小妹还不能说话呢,爹怎么知道的?我不懂什么叫“求救”,我就觉得,小妹那是在练嗓子,刚出生的孩子不都这样?隔壁家二狗出生的时候,不也是哭个不停。不过,二狗是个男孩,不用送人,他老子说可以当牲畜使。这样一想,小妹真是命苦,怎么偏偏是个女儿身。
我踮起脚,从爹的臂膀里看了一眼小妹——眼睛大大的,水灵地像装了一汪水,像是会讲话。哭久了,小脸涨的通红,跟滴血似的,手和头也比一般的孩子小,总之,什么都小小的。娘也没乳水喂她,大家都饿了两天了。
娘像死了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时不时还有几只苍蝇飞过来,趴在娘的手上,走来走去。她应该是累了吧,刚刚叫娘了半天我没搭理我。以前也老这样,有时倒在地里,有时倒在家里,甚至走着倒下也是平常的事。这次也没事,过几天就醒了,我这样想。
哥哥跟着爹抱着小妹出去了,说是找个好人家,能卖个好价钱。
家里就剩我和娘了,静悄悄的,只有外边的虫鸣声。这不大的地方安静起来有种催眠的魔力,我好像饿了,该饿了吗?好想吃肉。不知道娘是不是肉做的。
不行,不能睡,我得去找点吃的给小妹,我喜欢这个小妹哩,长的真好看~
还没来得及找到吃的,小妹就被送走了。在一个下着雨的晚上,死了的小妹被放在家门口,到了天快亮的时候,就会有人来收,然后把钱留下,这生意就算是完了。我当时还偷偷从门缝里看了一眼,小妹睡得可好了,一动不动的,想是做着好梦吧。
真是,怎么还要这样麻烦,都知道是谁还偷偷摸摸,真是好笑。我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被爹重重地敲了一下头,当时就耳朵听不见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卖了小妹后,家里终于见到米了,还买了一点肉,也不知道是不是猪肉还是什么肉,只是记得爹高兴地从外边提回来,喊着赚大发了,只见那肉上有黑色的毛发,倒像是人肉。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可是过年都没有的菜,稀饭和肉沫。肉被炸的小极了,出的油可以留着以后陪菜吃,还有点肉味。但是一想到小妹,我就有点吃不下,我想她了。可我吃饭的动作没有停下,我饿啊。
对了,娘自从那天就没醒过,爹说她醒不来了。我有点难过,但爹望着娘的尸体却有点高兴。娘是死了两天后才发现的,苍蝇围着她打转,身体也有些腐烂,卖了个低等的价钱。总之,娘和小妹走了之后,家里过的好多了。
(三)
说到哪里了?哦,那个男人。
本来我死了之后要去投胎的,可是突然想知道自己值多少钱,就跟着他想去看看。没想到,他竟然不想卖掉我,这小子,真是蠢到家了。
他把我背到一个小小的屋子里,不对,应该说他把我的尸体背到一个屋子里,里面只有一小扇窗户,里面还几具像我一样的尸体,还有一些看起来很奇怪的画画的工具,红的黄的绿的颜料堆满一地,和像是血的东西混杂在一起。
原来他是个画家,而且喜欢画人体。但是他没钱,又没人做着没好处的事,就捡我这种大街上尸体,回去当画画题材。
他喜欢把尸体涂满颜料,然后再画,有时在纸上画,有时画在地上,有时候,直接在人体上画,不仅如此,他还喜欢画那些残缺的人体。
这可真是个恶趣味,真恶心。
但是我好奇啊,想知道他到底怎么画,会怎么处理我的尸体呢?于是我就没赶着投胎,但也就是我这一点好奇,让我发现了一个秘密——这投胎是有期限的。
(四)
第一天,那个男人,(姑且叫他T吧,因为之后的每一天见到他我都吐。)把我洗干净,冷冷的水,那大冬天夜里的。说来也奇怪,作为一个鬼,我竟然觉得有点冷,好像真是我在洗一样,可我是鬼啊,无知觉才对。
然后T把我的右小腿到脚的部分锯下来,还不忘给我缠上纱布,系上一个长长的结。不知为什么,我看着他这样,有点感觉到痛。
之后T把腿里面的东西掏空,把骨头做成画笔,皮做成笔筒样子,插上一些野花,用他的新笔开始画画。
那锯子可真长啊,在月光下发着银光,滋滋滋,一下又一下,我的腿哟,可能早就冷到没知觉了或者饿到没力气了,我都没感觉到痛。
哦,我又忘了,我是鬼。
不得不说,他的画画技术还是可以的,把我的腿画的挺像的。
之后,T又把我的左腿从大腿到脚割了下来,用的是那种杀猪的刀,然后绑上纱布,这个真疼啊,我不自觉感同身受地叫了一声,可是没人听见,因为,我是鬼啊。
T那家伙,哪来的那么多切割工具。不同上次,这次我的腿做成了水瓢,还刻画上了花,一朵彼岸花,流着红色粘稠的液体,静静地永远的开着,妖艳至极。
然后他作画,这让我怀疑,他是不是什么东西都是尸体做的,甚至,身上的衣服。
最后一次,他把我剩余的身体部分涂成红色,手都订上了那种长钉子,挂在墙上,完成他最后的艺术。
看完了这一切,我倒吸一口冷气,我还是投胎去吧,这世道,太残忍。
这家伙,该下地狱。
说罢,我转头离去,可是,怎么我的腿没了,手动也动不了。这是因为我错过了投胎期限?投胎还有期限?
正当我疑惑的时候,月亮慢慢移到了最上边,柔和的月光透过窗子进了来,我撇了一眼,发现我的影子正看着我。
(五)
我是怎么饿死的?
不记得了,好日子没过多久,爹就带着哥走了,没办法,谁让哥长的更像爹呢。而我,长得像隔壁家二狗。
唉,一定是我长的太难看了。
在家里等了不知道多久,我饿极了,就一个人走呀走,想找点吃的,不知道走了多久,一步一步,可就是没找到。街道好像没有尽头,不管怎么样走,好像都是一样的地方,一样的人,一样的路,一样的我。
活着的时候人们好像看不到我,不管我怎么向他们求点吃的,他们就像看不见一样。想是我这样的行尸走肉,太多了吧,是另一个世界的,不属于这里。
我吃土吃草,就这样挨了一个星期,可还是没人看到我。
终于,在一个夜里,我倒在了路旁。弥留之际我从窗口里看见对面户人家正在喝着粥,真好啊,还有粥。我以前也喝过一次。
你说,他们能看见我吗?
我最后这样想了想,然后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