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
昏黄的天空中掠过了一群扰人的乌鸦,晚霞却似乎不见了踪影。
燥热的空气中满是油腻味儿,C城的白天算是告一段落了。
他穿着一件黑色皮夹克,戴了副黑墨镜,双手插着兜儿,头也不抬的混进了队伍中。
他不爱瞪着眼睛看世界,总是喜欢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儿。
说他是偷窥也好,偷瞄也行,总之他一点也没少看,该看见的都看见了。
C城的都市没有俗套的灯红酒绿也没有高雅的歌舞。
只有杂七杂八的人群,这人群里啥人都有,却又都是一个样儿。
男的,女的,高的,瘦的,年轻的,年迈的。
唯独一点,没看见一个小孩儿。
人们有说有笑的走在大街上。
他则是漫无目的的溜达着,人们走去哪儿,他就跟去哪儿。
差点儿就跟着一帮摩登少女进了女厕所。
路旁的水管子一个劲儿的滴着油,龟裂的大地淌着不知流的污水,不时传来阵阵恶臭。
他不爱说话,只是背个手跟着、看着。
队伍总是围着同一条大街绕圈子。
反反复复,走了好几个来回,最终停在了一个废弃的地下通道旁。
地下通道的大门是个破烂的铁栅栏,如今看来已是锈迹斑斑。
门上挂着一把摇摇欲坠的铜锁,看着有些年头了。
整个地下通道都处在地势低的地方,好像一下雨就得淹死几口子。
大门旁边的墙上喷满了彩绘的涂鸦,挂着一张四角钉起的烟黑色广告牌。
牌子上面歪歪扭扭的刻着几行模糊的字,如果不仔细看,似乎很难发现。
0—10 1元
10—20 2元
20—30 3元
40—60 2元
60—80 1元
80—100 0元
人们零散的守在门口,像是一盘散沙,却又如此有序。
姿势形态时而各异,时而统一。
有的人面如土色,一声不作,直勾勾的盯着大门,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有的人不时地掂量掂量口袋,听听钱响儿,然后不知所然的点点头或摇摇头。
有的人则揣着一盒烟,吸个没完,也吐个没完。
一个小时……
二个小时……
三个小时……
整整过去了近四个小时。
人群已显疲态,百无聊赖的人们,蹲的蹲,坐的坐,躺的躺。
一位烫着粉色莫西干,穿着土气人字拖的老头儿,扭扭捏捏的蹭了过来。
他缓慢的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古铜色钥匙。
然后戴上了挂在胸前的古铜色眼镜。
在钥匙眼儿那儿一个劲儿的捅咕,费了半天劲总算把钥匙插了进去。
他左扭扭,右扭扭,“吧嗒”一声,门开了。
他摘下了锁,放在一旁。然后一丝不苟的揣好眼镜和钥匙。
他转过身来,拍苍蝇般的随手一挥。
周围闲散的人们见状,纷纷聚集过来,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指手画脚。
“咳!咳!”老人铿锵有力的咳嗽了两声。
然后一个人墨迹了半天,也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不过人们纷纷示意,还认同的点了点头。
他,看见了,也顺应着人群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
老人抬头望了望人群,又转身瞟了一眼地下通道。
“得,都进去吧。”
人群渐渐地躁动了起来,大家开始扎推儿,抱团儿。
最初零散的队伍,不知何时,已是一条井然有序的长龙了。
队伍缓慢的向前挪动着。
他走在队伍的前面,此刻已经率先进去了。
才刚一进去,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儿扑面而来,他只得下意识的退后两步。
不成想,却被后面跟上的人群一下又挤了回去。
原本有序的队伍,才刚一进来,立刻就变成另一番模样了。
谈笑声一下子炸开了锅。
他捏了捏鼻子,苦笑了一下,然后继续沉默。
地下通道很大。
头顶上挂着诡异的血红色灯笼,照明用的。
这儿就是鼎鼎有名的北场,C城的一个正规营业区。
一个戴着红色鸭舌帽的年轻人斜着坐在一把椅子上,笑眯眯的冲路人点着头。
时不时的,还拿起手边的水杯抿上那么一小口,然后满足的吧唧吧唧嘴。
在他身后,蹲着一个中年人,脑袋上贴着一个“2元”的标签。
中年人半蹲在一堆枯草旁,穿着邋遢,举止不雅,言辞俗套。
一两根银丝在他浓密的黑发中显得格外的刺眼。
整体来说,中年人长的很结实,很精壮。
“快来瞧瞧啊,手脚齐全,干活儿利落的男人啊,明码标价,领回家绝对是把干活儿的好手嘞!”
中年人揉了揉枯草般的头发,撒娇般的说:“来人啊,来买我啊。”
“等着吧,一会就有人来了,你这身板准能卖个好价钱。”
年轻人一边安慰着他,一边张望着人群。
而他,则一直在旁边看着这俩人。
他瞥了瞥中年人,看着他一身的腱子肉,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二头肌。
随后,便摇了摇头,一声不吭的走开了。
紧接着是一个穿着条纹儿衬衫,戴着黑框眼镜的小伙子。
在他旁边紧挨着一位面色灰暗的老者。
“你们这是卖谁啊?”一个形似买家的女人走过来问。
“当然是卖他啊!听说他是我爹,你出钱就卖给你。”
“我没事儿要这老头儿干嘛?”女人用尖涩的声音说。
“他会写字,写的可漂亮了,绝对不赔本儿的买卖啊!”
小伙子提溜着眼球,一脸期待的看着女人。
“您放心,咱做生意讲究的是良心,绝对不会坑您的。”见女人有些犹豫,小伙子连忙找补了两句。
女人咬咬嘴唇,摇了摇头。
小伙子又是一阵吹捧。
过了好一会,女人才点了点头。
“给你,1元,这买卖不赖,走吧,老头儿。”
老人见状,一下子兴奋了起来,拼命地点头作揖,“走着走着,可算有人买了!多谢多谢!”
此刻他枯树皮般的脸上,竟有了些生机。
小伙子则不停地咂摸着嘴巴,一直叨唠着:“这买卖值,这买卖值。”
他攥着这一元钱,神神叨叨的连蹦带跳的走开了。
老人也没有回头的意思,满面春风的跟着女人离开了。
目睹一切的他,依然不做声,只是看着女人和老者从他边上蹭了过去。
他总觉得应该张嘴说点儿什么,又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只好牢牢地闭严嘴。
他呆呆的愣在原地,眼神发直。
“来看一看啊。”一个金属般刺耳的声音,辨识度极高的顺着人缝钻来钻去的。
他猛地颤了一下身子,回过了神来。
他看见一个女人涂着红的有些发紫的嘴唇,穿着高跟儿鞋立在一边儿。
在她身后有一个孩子。
大概也就四、五来岁。
小孩拼了命的哭喊着,却没有流泪。
听不清他叫喊的是什么,可能是妈妈,也可能是爸爸。
女人瞪着眼睛,咬牙切齿的,好像是生气了。
她下意识的抄起边上的皮鞭,一鞭子抡在了地上。
只听“啪”的一声,孩子瞬间不哭了。
只是脸色煞白的呆呆的看着女人,却还是忍不住的颤抖。
“哭啊,怎么不哭了!你自己看看,谁他妈像你这样哭起来没完,我今儿必须得教训教训你,要不人家还以为我不是亲妈呢!”
说着,女人像发疯了一样抽打着孩子。
这孩子被打的是东倒西歪,满身伤疤,嘴角不自觉的抽搐着。
旁边的人看了,只是指指点点,窃窃一笑。
“这孩子,不成气候,不成气候,是该打打了。”
“打的对,太不懂事儿了,打他小兔崽子的。”
“哎呀,这下手也太重了,小孩子不懂事儿可以教育嘛。”
“别打了,别打了,小孩子不都这样吗,长大就好了。”
女人打了半天,大气都喘不上一口。
还顾不上擦这满头的汗珠,就紧追着对着孩子大吼大叫道:
“一带你出来你就哭,怎么就说不明白呢,像你这样将来注定是要饿死的。”
女人把鞭子一扔,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带着哭音委屈地抽噎着:“没活头了,没活头了,这孩子太不懂事了。”
他站在一旁,时而看看孩子,时而看看女人。
不过也只是看着,没做评价,也没出手拦着,就是心里有那么点说不出来的不自在。
他有点懒得看了,便决计转身离开。
他决定走快点。
他说这儿空气不好,除了腥臭味儿之外,再也闻不到别的味儿了。
他定死了一个方向一直走。
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地下通道的另一边儿,他该出去了。
抬起头看看上面,他发现有水在顺着台阶往下流。
他便逆着水流向上走。
他走的很快,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在逃。
只听“当”的一声。
他不小心踩到了一条死鱼,失去重心滑倒了。
两颗门牙当时就掉了。
他依然不作声,只是咽了咽口水,连同着那两颗门牙还有嘴里的血。
只几步路,他就来到了上面。
不知何时,天空中下起了急促的黑雨。
漆黑的雨水中泛着油光,散着臭气。
“这么快就出来了,挑到合适的了吗。”
是那个留着莫西干发型的老头儿。
他颤颤微微地举着一把嫩粉色的伞。
“那小孩儿干嘛一直哭?”他嘟囔着。
“什么?”老者追问道。
“那小孩儿干嘛一直哭?”
老头儿一脸疑惑地看了看他,却也没再追问下去。
“这么大的雨,你带伞了吗?”
“啊!”他好像刚刚反映了过来。
他摸了摸皮夹克的口袋,想看看自己带没带。
他翻来翻去,找了半天。
“天儿太热,不打也行。”
说着,他迈出步子,准备离开了。
“哎,雨这么……”见他走了,老头儿也就没再挽留。
他就这么走着雨中,他就只会这么走着。
鞋里的雨水早就换了四五波。
走着走着,他停下了脚步,抬起头看了看天。
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这个夜晚注定是没有月亮了。
他干枯的眼睛越睁越大,微微的泛起了一丝光亮。
或许是被雨水润湿了。
路边飞驰而过的汽车,总会溅他一身污水,不过这很快又会被雨水洗掉,所以他从来就不在乎。
他在雨中走着,不知要走向哪里。
“哇!哇!”
不知怎的,他老是听见孩子的哭声。
他也想哭,但是哭不出来。
空气好像变得越来越稀薄。
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落地的水花溅起了一米多高。
背靠着一块铁皮垃圾桶。
他决定睡这儿了,哪儿也不去了。
他似乎睡得很死。
黑雨下了整整一夜。
而孩子的哭声,也在他耳边吵了一夜。
不过,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他就没再听到那孩子的哭声
文|安麒
ID|VIP店长